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蜀山的少年(10-14)
夏 生
一切故事,似乎都缘起于一条倒霉的赤峰四翼蛇。
蜀山天才剑童慕容斐某日碰巧干掉了这条体内藏有宝贝的倒霉孩子,一向和他明争暗斗的天才宝宝桓澜见猎心喜,也想去秒杀一条,却“幸运”地撞到凶悍的尸王以及一个神秘的灰衣人,差点死翘翘。幸好蜀山吊车尾三人组唐谧、白芷薇、张尉路过,一行人好容易逃出生天,却好奇心爆棚,想要调查出尸王和灰衣人的秘密。于是唐谧三人先是和另外两名剑童一同挑战妖蛇,惨败,后又邀集慕容斐和桓澜加入,组成超强捕蛇小坠。一场乱斗下来,终于成功猎蛇取宝,五个小贼快乐地坐地分赃,还从一盏神秘的宫灯中学到高明的“凌波微步”,正好能在即将举行的蜀山戏狮大会上大展神威。
此刻,唐谧正与慕容斐在御剑堂演武场的角落里商量狮戏的事,却突然诧异地看到一个身穿灰衣的人影一闪,便晃入大殿,不见了……
10 情人节前夕的地下活动
慕容斐不太明白,为何唐谧见了那灰色身影之后会如此惊诧,不由问道:“怎么了?可能是殿监有事去大殿吧。”
唐谧一时不知是否该把灰衣人的事告诉慕容斐,便搪塞道:“噢。我只是觉得这么晚了他会出现,有些奇怪而已。慕容斐,咱们明天开始练习好么?”慕容斐也没多想,点头答应,两人便一同往回走。唐谧一直等到和他分开。才调转头,飞快地跑回正殿。
她把门轻轻地推开一条细缝,见里面漆黑一片,一点灯火也没有,似乎已没了人,便推门悄悄走了进去。
御剑堂的正殿坐南朝北,是一座雄浑简洁的巨大建筑,地上铺着光可鉴人的黑石砖,雪白的四壁上嵌着雕有镂空菱花格子的乌木窗。此时,月光透过窗格射进来,在地上投下一格一格明暗交替的光影。正殿内除了前后左右十二根支撑穹顶的乌木柱子,就再无其他,偌大的殿堂空空荡荡,一目了然。因为此处是剑童们早会的地方,所以在南墙下砌了一个三尺高的汉白玉台子,供殿监训话之用。唐谧绕殿一周,并没发现任何特别之处,便走上那个她从来没踏足过的石台。
石台上一样空无一物,唐谧有些失望,低着头,半搜索半无聊地从一块砖跳到另一块。忽然,一块砖上的一排小洞引起了她的注意,她蹲下去,仔细研究。
——那是一排大约只有三四寸长的小洞,确切来说并非圆形,而是扁圆,每个洞都和蚂蚁洞差不多,两头的略大些。唐谧数了数,中间的小洞有二十个,再加上两头稍稍大些的,一共是二十二个。她疑惑地想:这台子上凿这么一排小洞有什么用呢?要是有个针什么的捅捅就好了。
一想到这里,她脑中灵光忽现,从怀里掏出那日杀蛇时得到的红色水晶小梳,伸出手指一点。那小梳上正好有二十个小梳齿和左右两个大些的梳齿,她心中立时一紧,把那梳子插向地上的一排小孔,结果如她所想,梳齿严丝合缝地完全没入石中,只留梳背露在外面。唐谧还来不及多想,便觉得脚下的大地震动,扭头一看,石台中间已经无声无息地出现了一条通往地下的石阶,分明就是一条地下通道的人口。
唐谧拔下梳子,快步走到那人口前,看到有灯光从下面射上来,一时犹豫到底该不该下去一探究竟。她再看了看手中的小梳子,只见它在光下晶莹透亮。上面嵌的珍珠莹莹生光,本来应是极美的,可大概是心理作用吧,唐谧此刻却觉得这东西美得有些诡异,心中不解:怎么它会是打开这地道的钥匙呢?
她趴在入口处侧耳听了一会儿,没有听到下面传来任何声音,便大起胆子,沿着台阶往下走去,感觉大约下了三四十级台阶的样子,便到了地下甬道。只见甬道两边每隔一段就在墙上嵌入了一个萤石球,刚才在上面看到的灯光其实是这些萤石发出的。待她迈下最后一级台阶,忽然觉得背后有些异样,一回头,身后的台阶居然正在一节节退去……她忽然害怕起来,转头就想往回跑,却已来不及了!那石阶转瞬便全部消失无踪,只余一面石壁矗立在她眼前。
唐谧一下子慌了!她赶忙四下里寻找有没有什么机关,这才发现旁边的墙上也有一排和石台上一样的小洞,赶忙把梳子插进去,通往地面的台阶又重现在她眼前。
唐谧此时才舒了一口气,发觉身上已经细细密密布了一层冷汗,不由嘲笑起自己来。人家冒险故事的主角都是一进秘道就一往无前地往前狂冲,自己倒好。还没怎样便惊出一身冷汗,亏得从小便自诩胆大包天,却不知是自己的胆量退化了,还是那些冒险故事的主角们神经都粗大得远超常人。
好在唐谧现在已然百分百地确定,自己无意中得到的这把小梳子肯定是来去这条地道的钥匙。她想了想,决定继续往前探寻,可是走了很久却连一条岔路都没发现,一直出现在脚下的只有绵延不断的甬道,无论怎么走,抬眼看去,眼前仍然只有无尽的隧道蜿蜒向前。
“无尽”这两个字一出现在脑子里,唐谧心中突然一凛,才想到这地道很有可能是被布下了术法,自己这么走下去,大概永远也走不到头,最终只会力竭累死在这里。她不由回头,发现再看来路,竟然也如去路一般,同样是没有尽头的甬道,一时之间,她感觉自己好像陷入了某种奇异的幻觉。
唐谧强迫自己深呼吸,慢慢镇静下来,闭上眼,想起阎殿判在讲到幻术时说过,无论多厉害的幻术,都不过是对眼睛的迷惑,只要心灵不被羁绊住,就一定可以找到破解的方法。所以,你要相信,这世界上没有任何没有尽头的东西。没有无尽的光明,也没有无尽的黑暗。她这样想着,闭着眼,向来时的方向出发,伸出手指,触在冰冷的石壁上。
那石壁并不很光滑,粗糙的肌理透过指尖传来,走着走着,唐谧发觉其实每块石头的质地并不完全相同,有的似乎更平滑些,有的则很粗糙,只是这种差异非常微小,如果不是此时闭着眼睛,根本察觉不出这微妙的变化。
原来眼睛真的很容易被迷惑,真实的世界里,一花一草都是不一样的存在,可我们却分辨不出。唐谧这样想着,猛然发觉自己已经触到了这幻象世界的真实,心中一动,把所有心力集中向指尖。渐渐的,她的手指仿佛变成了最敏锐的昆虫触角,石块表面微小的凹凸变化对她来说,也犹如山峰与沟壑。她的头脑似乎异常清明起来,那种在冥想中曾出现过的状态再次降临,她猛地睁开眼睛,看着眼前的隧道,它明明还是原来的模样,可她却从心里明白,这次,她已看到了完全不同的东西。
这一次,我看到了真正的隧道,它决不会没有尽头!唐谧坚定地迈步前行。
她发现每走一段,石壁上就会有一扇闭合的石门,石门上同样会有一排小孔。她随意挑了一两扇门把梳子插进去,发现都可以被打开。但是出于谨慎,她没有走进任何一扇,只是沿着甬道一直往回。安静的甬道中,只有她的脚步声伴着脚步的回声踢踢踏踏地震响。
走啊走,隧道的尽头还没出现,唐谧几乎有些怀疑自己的判断了。这时,她忽然意识到自己刚开始往隧道深处探寻时并没有听见过自己脚步的回声,而此刻这声音听起来怎么好像身后正跟着一人似的!
想到这里,唐谧猛一回头,居然看到身后站着个和她一模一样的小姑娘,正冲着自己眨了眨眼睛,微微笑着。
唐谧吓得一声惊呼,直直瞪着那个犹如镜中自己的小姑娘:“你是谁?”那小姑娘并不说话,只是把手按在自己的心口上。唐谧发觉她似乎没有敌意,便问:“你认识我么?为什么跟着我?”那小姑娘仍不说话,又指了指唐谧手中的小梳子。
唐谧有些明白过来:“你就是我,对不对?”小姑娘摇了摇头,一脸的无奈,终于开口了:“真是个迟钝的家伙,我怎么会被你呼唤出来的,难道是巧合?”“我可没呼唤你,是你自己跑出来吓人的!”唐谧愤愤不平。“我是剑魂啊,那里面的剑魂。”小姑娘指着唐谧手中的小梳子。
“这是一把梳子啊?”唐谧更摸不着头脑了。“曾经是一把剑来着,晶铁剑。”小姑娘一脸鄙夷,不耐烦道,“算了算了,不说了,你根本配不上我,刚才不知怎么了,我竟然她。可自己又为什么会害怕一个小姑娘呢?”
11 一株特别的彤管引发的特别的奇遇
对于御剑堂的剑童们来说,四月的特殊之处还在于,不知道哪一天,山中的彤管草便会转红了。此间风俗,红色的彤管草是男女之间表达心意之物,而不知从哪一年开始,蜀山剑童们中便有了一个迷信,若是把本年第一株变红的彤管草送给心仪之人,必能有情人终成眷属。
“所以,每年大家在这时候都会有事没事越过青石阶,到林子里溜达溜达,看看能不能采到第一株变红的彤管草。往年这时殿监大人也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可是都怪你们,今年是绝对严禁擅自走出结界了。”南宫香撅嘴埋怨。“怎么怪到我们头上了?”白芷薇有些不满,把手中的药杵捣得当当响。“如今大家谁不知道,你们捉赤峰四翼蛇不成,反倒被殿监捉回来的事啊。”南宫香继续怨念。
唐谧本来想问是谁传的,转念一想,可能那晚被秦嬷嬷拎着耳朵穿过御剑堂的时候就人尽皆知了吧,便笑着说:“小香,不会是你想采这第一株转红的彤管草吧?”南宫香脸一红:“才不是,我可不信那一套。”
“真的么?我还想说如果是的话,就帮你去采呢,我不怕受罚。”唐谧继续逗她。“哎,我想送的那人喜欢的是咱们御剑堂的第一美女,我送了也没用。”南宫香低着头小声说,手中的药杵画着惆怅的小圆圈。
唐谧自然知道南宫香一定是在口是心非,心想:如果可能也许偶然碰巧是我唐谧找到这第一株转红的彤管草,一定送给你。
“唐谧,药磨得不够碎。”殿判莫七伤的声音横插进来。
唐谧赶紧低头装出使劲捣药的姿态,偷偷斜眼瞟了一下莫七伤,见老头的眉眼还算和气,才放下了心。她们统共只有一年的草药课,唐谧一直着意给这神医老头留下好印象。以备以后万一中个奇毒、受个奇伤什么的,也好有人尽心医治。
下了草药课,奠七伤叫住她道:“唐谧,宗主叫你去见见他。”
唐谧觉得有些奇怪,自己来无忧峰上草药课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怎么今天顾青城想起来见自己呢?当下,她让白芷薇和张尉等一下,自己往术宗宗主居住的长明阁走去。
长明阁是无忧峰上最高的建筑,其实也不过是一幢二层小楼,像术宗在无忧峰上的其他建筑一样,精巧繁复,机关重重。因此,莫七伤在剑童们第一天来上课时就警告过,所有人都不可乱走,也不能偏离大路,而唐谧却知道,通往顾青城所在庭院的一条小路。
她推开青竹门,眼中映入一方草木扶疏的雅致院落,院中一人背对她负手而立,身影修长挺拔,正是蜀山的传奇人物——术宗宗主顾青城。
关于顾青城的事,唐谧多半是从白芷薇和张尉那儿听到的。据说他如今也不过三十,两年前接任术宗宗主之位,是蜀山百多年来最年轻的宗主。
顾青城转过身,对唐谧点了点头,温和地微笑。虽然唐谧明知道会看见一个萧萧如月下苍松的俊雅人物,仍然由衷地为他举手投足间的风度心折,大抵活着便成为传奇的俊才,都会如此让人心生仰慕吧。
“唐谧,在御剑堂过得如何?”顾青城的语气中带着一缕关切。“很好啊,学到很多东西,吃得也好,还交到了朋友。”唐谧笑着回答,明知对方身份尊贵,却很自然地没用平日对殿监、殿判说话时的恭谨口气。
顾青城似乎也喜欢她这样亲近随意的态度,又问:“身上的伤没再疼了吧,过去的事可想起了一些?”“没疼过。已经全好了。只是,过去的事还是一点也不知道。”唐谧想起这事,心中不由有点难过,口气里也不自觉地带上些撒娇的意味。“没关系,时间长了总会想起来的。就算想不起来,只要你好好在蜀山修习,将来一样前途无量。”顾青城安慰道,当真是和蔼可亲得如兄如父。
这时候,唐谧忽然瞟见顾青城身后的草丛中有一株半尺来高的小草,样子犹如没有叶片的细小竹子。通身红得耀眼,便指着它问:“宗主,那是什么?”顾青城看了一眼,微笑道:“是彤管草啊。唐谧,你不知道么?”唐谧高兴地雀跃起来:“太好了,这是今年第一株转红的彤管草,宗主,可以给我么?”
顾青城看着面前脸孔粉雕玉琢、眼中流光四溢的小姑娘,饶有兴趣地问:“你是想送给什么人吧?”“不是不是,我只是觉得第一个看到的人特别有运气。我想把它拿回去夹在书里晾干了做幸运草,随时带在身边。”唐谧莫名有些担心,若对顾青城说是要送人的,便要不来了,所以故意编了一个理直气壮、底气十足的理由。
顾青城笑了,也不知是信了还是没信,一回手,便把那株彤管草折下来,递到她手里:“那好,就送给你吧,保佑你一年都有好运气。”
在接到彤管的刹那,唐谧忍不住美滋滋地想:这样算不算也有人送了我一株彤管草呢,一丝甜蜜浅浅渗入心底。
顾青城又问了唐谧几句,便叫她赶快下山。唐谧和白芷薇、张尉三人会合,沿着青石阶往山下走。她有些显摆地把彤管草拿在手中摇来摇去道:“可惜,要是不送给小香的话,应该拿到御剑堂去卖的。”
她话没说完,不知从哪里突然钻出个人来,拦在了三人面前:“小姑娘,你这彤管草多少钱卖?”三人俱是一愣,奇怪自己也算有些武功的人了,这人怎么会毫无声息地出现在大家眼前,却完全无人察觉?
张尉一看那人并非蜀山门人的打扮,立时上前一步,挡在两个女孩子前面,正色道:“对不起,我们是说着玩儿的,不卖。”
唐谧和白芷薇站在张尉身后打量来人,只见他相貌虽年轻却有一头银白华发,五官俊美可眼若桃花、眉角含春,一看就不像正经人。那一身墨色袍服看似普通,竟隐隐生出雍雅的暗光,分明是用的极其昂贵的材质。
那人手持一柄纸扇,见两个小姑娘正在偷偷打量他,便故意“哗”的一声把扇子打开,雪白扇面上一个斗大的“色”字便跃入她俩眼中。唐谧和白芷薇不由后退半步。盯着那个“色”字,紧张地想:“莫不是遇到了传说中的采花大盗了!”
那人看到两个小姑娘紧张的表情,哈哈大笑起来,扇子一翻,露出背面另一个斗大的字来,却是一个同样浓墨重彩的“月”字。
两人发觉受了戏弄,气得脸色通红。唐谧瞪着他道:“没听见不卖了么?你是什么人,竟然胆敢跑到我们蜀山来撒野。”那人收了笑:“萧无极这个温吞水教出来的徒弟却都是些暴脾气,真是有意思。”
萧无极是蜀山掌门的名讳,张尉听他叫得如此不敬,怒道:“你竟然对掌门无理,直呼其名讳!”那人满不在乎道:“怎么样,天下可有师父不能叫徒弟名字的道理么?”于是,三人再次受到了沉重的打击,盯着面前这个张狂的银发男子,完全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唐谧再一次仔细打量眼前这个奇异的男子,暗自思量:若说他的面貌,就算用力往老里猜,撑死三十七八的样子。自然,有的人相貌确实显得年轻些,那么就算他实际四十岁好了,这样的年纪,最多是和掌门人同龄吧,怎么会是他的师父?可是,这人的头发已经全白,若不是年纪很大,怎么会有一头华发呢?难道,武功高到一定境界便会鹤发童颜,是确有其事么?
那男子看到三人迷茫、疑惑地看着自己,却不想再多解释,尽量放平口气道:“小娃娃,我并不想为难你们,来无忧峰只是想找到最先红的彤管草,既然被你们拿到了,你们又想卖,说个价钱,多少我都给的。”
可是虽然那人自觉口气已经很和气了,却不知他的不羁狂放早已深入骨髓,那语气在别人听来,仍是一副势在必得、不容回拒的架势。再加上,他犯了一个巨大的错误,更确切地说,是两个巨大的错误:第一,管正值青春期的少年叫小娃娃;第二,管无奈被压缩回青春期的成年人叫小娃娃。所以,那三个“小娃娃”无一例外地以挑战式的表情瞪着他,几乎是同时说:“不卖!”
那人大概是没想到第二次还是被回绝得如此干脆,眉毛有些讶异地一挑,倒也没生气,笑着问:“为什么?难道是你们中间有谁有喜欢的人,想要送给人家是不是?”三个少年互相看了看,然后张尉很诚实地回答:“没有。只是因为我们的一个朋友有喜欢的人,我们想送给她帮她一个忙。”“哦,那怎样才能把这个给我呢?”他又问。“怎样都不行,因为这对我们的朋友很重要。”张尉断然拒绝。
那人看着面前虎头虎脑的少年,发觉要对付一个如此实心眼的孩子还真是不容易。若是硬抢倒也简单,只是看来这三人还都是御剑堂的剑童,自己怎么好意思出手呢?
他转念之间心生一计,冲张尉道:“那我问你,如果你有两个朋友,这彤管草对他们都很重要,你会给谁呢?”“如果真的都很重要,又不能把彤管草掰成两半,只能谁都不给了。”张尉说到这里,想了想,觉得不对,又道,“也不行,这样就谁都帮不到。要不,让他们先到先得好了。”“好,我谢尚今日就交你们这个朋友了。小兄弟,既然我先到,可否让我先得?”那谢尚话落,便微笑着把手伸到了唐谧面前。
唐谧自然没这么好欺负,歪着头笑眯眯地问:“谢大哥,交朋友当然可以。只怕你贵人多忘事,将来记不得我们这几个小朋友,不如给我们留下个信物如何?”谢尚倒也爽利:“好。”当下就解了扇坠要给她。
白芷薇却忽然出手一挡,长眉一挑:“信物这东西也不可靠,不如再发个誓吧。今日我们几人结为朋友,若是将来你有违朋友之义,那么收到你彤管草之人就……”
谢尚听到这里已经怒了,袍袖一挥,白芷薇顿时重重坐倒在石阶上。只听他道:“小娃娃,别不识好歹,若不是看在你们年纪小。也算是我的后辈,我哪肯跟你们费这么多工夫。”白芷薇站起来,倒没惊慌,口气平和道:“哪里费了你什么工夫,不过是假意和我们交朋友,算计我们的东西罢了。拿个扇坠子就想敷衍我们,你男子汉大丈夫,不如明刀明枪来抢好了,也比来这一套虚情假意强。”
谢尚没想到眼前这小女孩年纪不大却如此犀利,心中一股火压不住,就要往上蹿,却听那男孩说:“白芷薇,也别将谢大哥说得如此不堪。”然后,又转头对他说,“谢大哥,我叫张尉,这是我同组的白芷薇和唐谧,我们现在都在智木殿修习。我看谢大哥像是真很需要这彤管草,那就送给你吧。本来大家交朋友,必是意趣相投,情之所至才好。什么信物毒誓之类的,让朋友之情假于外物反倒虚了,我看都不必了。”
谢尚见这少年如此真诚坦荡,回想起自己刚才的那番心思,反倒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想自己乎生也是个自诩落拓不羁之人,今日只因一番心思都放在了彤管草上,竟然比个孩子还不如,当下道:“好,如此便多谢了,你这个小朋友,我是交定了!”
这时候,仍在一旁笑眯眯看着的唐谧才又开了口:“谢大哥,这彤管草给你没问题,可是,能不能请你答应小妹一件事呢?”“说说是什么事?”谢尚一听彤管草即将到手,心怀不由大畅。唐谧伸手一指张尉:“指点指点他武功。”“好,待我办完事便来。”谢尚想都没想便答应了。
待到谢尚消失不见,张尉才说:“芷薇,我知道你刚才是好意,可未免太小家子气。再说,他要真生气出了手怎么办?”却不想白芷薇和唐谧相视一笑。唐谧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地说:“芷薇,你看看,张尉和咱们两个真是绝配啊。”
张尉一愣,有些没听明白,唐谧也不再理他,拉着白芷薇就往山下走,张尉只好跟在他们后头,听着两人有一搭无一搭地聊天。
“你是怎么觉得他一定武功了得的?”
“嗯,敢直呼掌门人姓名的人,功夫应该不会差吧。”
“你胆子挺大啊,真要打你了可怎么办?”
“不会,既然开始就不明抢,总不会是大恶人,多少会顾及身份。再说还有张大头呢。怎么会打到我。倒是你,怎么算到他一定会答应?”
“呵呵,他那么想要彤管草,刚一得手能不高兴么?再说,谁叫大头那么可爱,他忍心拒绝么?”
张尉跟在后面插不上话。似乎永远是这样,那两个人的思路他总是跟不上,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心里忽然觉得很快活,真的很快活呢。
此后的日子,唐谧和白芷薇因为既要练习狮戏。又要完成功课。所以变得超级忙碌,张尉便显得有些孤单。好在他习惯了晚上一个人独自练功。倒也并不觉得寂寞。
这天晚上,他正一个人在智木殿的后墙脚练剑,忽听耳边有人说:“小兄弟,别来无恙啊?”
张尉扭头一看,只见黑衣雪发的谢尚正站在自己面前。此时的月华如练,而他站在月光之下,整个人便也微微生光,只是神色淡然,不复那日初见的风流意气,倒有几分人伴孤月同寂寞的寥落。
“谢大哥。你来了。彤管草可送给了你喜欢的人?”张尉高兴地说。谢尚神色一黯:“此事不提也罢。小兄弟,我今日是来指点你武功的。天寿日马上就要到了,到时山上的人太多,我这人不喜欢热闹,所以明日我提前拜祭了堕天大人就会离开。来,把蜀山回风剑先给我演一遍。”
张尉听了,明白谢尚大概此行不顺,便也不再多话,认认真真地把回风剑法舞了一遍。
谢尚看完之后,皱着眉头道:“教你剑法的殿判是哪一个?”
“是宣殿判。”
“宣怡是她这一辈一等一的高手,怎么教出你这样的剑法来?”谢尚毫不客气。好在张尉被打击惯了,倒也不觉得怎样,大大方方地问:“谢大哥,小弟这剑法有什么错处,你直说就好。”
“宣怡她是如何说你的?”
“宣殿判说,我的三力始终不能统合,心不御剑,力不达心。”
“说得不错,那她又是如何帮你纠正的?”
“宣殿判说,这种问题是因为我的心力太弱,所以她一直教导我加强心力训练。”
两人说到这里,谢尚脸上浮现出沉思的表情,好一会儿才说:“一般说来的确是这样,那你加强心力训练之后,进境如何?”张尉咬住唇,犹豫片刻,终于下定决心一般开口:“谢大哥,我不知道什么是心力,完全没有感觉。”这话说完,他觉得耳边似乎仍然能听到当年第一次这样说的时候,周围曾经响起的那一片讪笑声。谢尚却没有笑,脸上反倒略过一丝疑惑,然后打开手中的折扇,一下一下扇动起来。 张尉有些不明所以地看着谢尚。渐渐的,他发现空中开始有淡粉的桃花瓣飘落下来。哪里来的桃花?他想,这才发现自己已经置身于漫天飞舞的桃花包围之中,而谢尚早已不知去向。
空中落英缤纷,时而疾舞如狂蜂浪蝶,时而轻扬如三月飞絮。有一个瞬间,张尉觉得,那铺天盖地、旋转飘飞的花瓣似乎想告诉他一些什么,但是最终,他只看见桃花,淡粉色的桃花。
他忽然明白,这是幻觉,开到如此繁华的桃花,在天地间网织着一场大热闹,可是终究也不过只是桃花而已。是桃花就终会败去,他这样想着,不禁叹了口气。
世界在他的叹息声中恢复了原貌,谢尚站得与他咫尺之隔,神情有些高深莫测。“小兄弟,你刚才看见了些什么?”他直视着张尉,不容张尉的眼光有半点闪避。“桃花,只有桃花。嗯,有一瞬我觉得桃花仿佛想告诉我一些什么,可是,我最后什么都没明白,还是只看见桃花。谢大哥,你刚才施幻术了,对么?”张尉坦白地道。谢尚点点头:“是桃花障。每个人身在其中都会看到些什么。我是说,除了桃花以外的东西。”说到这里,他面露惑色,不由伸出手,修长有力的手指点在张尉的心口处,继续道。“这里明明就很敏锐啊,既然感觉到桃花想告诉你一些什么,可是为什么最后还是只看见了桃花呢?”“因为毕竟只是桃花啊。”张尉回答,他同样疑惑地看着谢尚,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
谢尚听了,移开手指,笑了笑,解释道:“如果是你的两个朋友,她们一定会看到许多其他东西,然后,若是她们的心力够强,便可以破除幻觉,若不够强,就会沉沦于其中。不只是她们,世上大多数人都应该如此,只不过心力越强,破除幻觉的速度越快罢了。而你,自始至终只看见桃花,这样的人,我没见过,也只听说过一个。”
“谁?”张尉忍不住脱口而出。
谢尚把头转向远处静卧在黑夜里的蜀山,薄唇微动:“堕天大人。”
张尉一愣,一时间不能完全明白这答案背后的含义。
谢尚转回脸看向他:“我的意思是,也许你有一颗很强大、很坚定、很纯洁的心。”然后他把手搭到张尉的腕上,张尉立刻感觉到有一股细若游丝的真气进入自己的体内,在五脏六腑、四肢百骸间游走不停。
半晌,谢尚再次面有疑色地问:“你在哪个殿修习?练了几年?”
“智木殿,已练了两年,都、嗯,都没考过。”张尉嗫嚅道。
“练两年内力就可以如此,你一定相当刻苦吧?”
“是,每天早晚都不敢放松。”
“可惜,”谢尚放开他的手,“可惜你三力不能统合,终是无用。就好像一个细嘴大茶壶,里面装满了饺子,却倒不出来。”“那大哥说,该怎么办呢?”张尉头一次听到有人这么评价,而不是什么资质鲁钝,心里隐隐觉得有些说不出的希望和喜悦,却又夹杂着忧虑和担心。
“我也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状况,你其实不适合和许多人一起被教导,而应该有人单独传授你,那样或许你会成为不世出的高手!你愿意离开蜀山,跟我走么?”谢尚问。
张尉心中一动,可是随后许多人许多事如潮水一般涌上心头,他沉默片刻,终于道:“不,谢谢大哥的好意,但是,我想留在蜀山。”
谢尚看着夜色中少年坚定的面孔,明白他心中一定有自己的坚持和执著,也不多问:“那好吧,随你。我可以暂时想一些补救的法子,比如一些能稍微弥补你不足的武功套路,可是这些都是治标不治本的法门,三力不能统合的问题不除,你终将难成大器。”
张尉听了,恭敬地深施一礼:“多谢大哥,如此已是感激不尽了!”谢尚伸手相扶,脸上带着耐人寻味的笑容:“别谢我,要谢就谢你那两个狡猾的朋友吧。若没有她们,我谢尚怎会轻意答应指点别人武功。”
“原来,谢大哥都明白。”张尉挠头傻笑。
谢尚仰天大笑:“刚答应下来的那一刻还不明白,可是转头一想就明白了。”然后,他很郑重地看着张尉道,“不过,我那时只准备指点你一晚,可此刻,我却决定多教你几日,却不是因为她们了。”
张尉忽然觉得,谢尚那双盯着自己的眼睛深邃如海,仿佛穿透了自己,看到了无限遥远的地方。他听到谢尚说:“这个决定是因为,我在想,将来或许有一天,我‘银狐’谢尚会以和张尉你称兄道弟为荣!”
多天以后,张尉找到一个机会,把白芷薇和唐谧拉到一个僻静的地方,以最诚恳、最认真的态度,对她俩说:“谢尚这些天晚上都在指点我,我想谢谢你们两个,要不是你们的计策,他不会教我。”
唐谧正准备回去补眠,但仍旧严肃地拍了拍张尉的肩膀,耐心道:“大头,你也太高看我们两个了,我们又不是神仙,事先也没有互相商量,哪能立刻定出什么计策来呢?不过是心思比较机敏,懂得根据情况因势利导、顺水推舟罢了。你可千万不要太崇拜我们哦。”白芷薇则是叹了口气:“朋友呢,不用多说就有默契的。那点小事,哪用得着定计谋。你还真是笨得可以。”
说罢,两个人便匆匆走了,只留下张尉站在那里苦思:那么我,到底和她们是不是朋友呢?怎么我就和她们不能默契到一处去呢?
离天寿日还有两三天,蜀山已经热闹得不像话了。
据说临近的富源镇都已住满了人,而山上蜀山派但凡能用来招待客人的房子也全部腾出来待客,青石路上经常有陌生人上上下下,有的人江湖豪侠之气甚重,有的人看上去却文质彬彬一如书生。
非但如此,御剑堂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骚扰。这夜,唐谧和慕容斐练完狮戏正往回走,忽然觉得头上似有夜鸟掠过,两人抬头四顾,只见夜空深广浩瀚、月明星稀,却连半只鸟的影子也没看见。这时候,他们听到信土殿的殿顶上依稀有两人交谈的声音传来。
唐谧和慕容斐对看一眼,便悄悄挨近信土殿,躲到殿侧一棵千年翠柏下偷听。说是偷听,其实并不确切。只因那交谈的两人根本没有小声说话,虽然不至于是在扯着嗓子大声嚷嚷,但声音也算得上十分肆无忌惮了。
只听一个沉厚温软的女声道:“原来你也好多年没回来了。我是今年突发奇想,才回来看看的。”这女声十分特别,并不如寻常女子的声音那般清亮婉转,而是低沉沙滑,让唐谧想起丝绒滑过肌肤的感觉。
随着那女子的话落,空气中便有辛甜的酒香飘来,然后是一个男子雄厚的声音响起:“我银狐离开蜀山之后,这里便全都是一些无趣的人物。回来还有什么意思?”“是啊,当年我们在这里的时候,谁能想到有朝一日。萧无极和穆显竟然会灰袍加身呢?”那女子接道,感怀之中隐隐有一分不屑。“穆显也就罢了,毕竟御剑堂是教导剑童的地方,那样严直周正的性子还算合适。你看那萧无极,为人迂腐又谨小慎微,除了武功好,还有什么可取之处?”那男子似乎颇不服气。女子就笑了:“哈哈,可惜人家的武功就是强到让你没话说。”然后她叹了口气,感慨地续道,“萧无极、穆显、司徒明、穆晃,还有那个小毛孩顾青城,当年谁能想到这些人会是未来的蜀山五巨头呢?哎,你看这一代一代的,真是风云变换啊!”
这时候,忽然传来“砰”的一声闷响,似乎是酒坛之类摔到地上破碎的声音,接着就听那男子说:“走吧,穆显看到这个。就该知道我们来请他喝过酒了,也不知这家伙现在还是不是‘三杯倒’啊。”“好吧,走。”那女子的声音一顿,接着道,“喂,偷听的小鬼,出来吧。”
唐谧和慕容斐俱是一愣,然后乖乖地从树后走出,抬眼向殿顶看去。只见远远的有一男一女在黑夜里,也看不清楚容貌,但两人临风玉立,袍袖轻扬,那样的身姿气度一看便知绝非等闲之辈。
只听那女子打量唐谧二人一番后,微笑道:“你看看,想必是一对偷跑出来互赠彤管草的小鬼吧。唉,让人又想起当年的那些事来了。”说罢,她身形前掠,如巨鸟般飞下殿顶,几个起落便消失在夜色中。
那男子呼啸着跟在她身后,他的声音回荡在夜空里:“静女其娈,贻我彤管。彤管有炜,说怿女美。”
说者无意,可是提起彤管草还是让唐谧有些不悦。虽然她并无意于谁,但是在这个轰轰烈烈的送草季节里,被人送草就等于对个人魅力和受欢迎程度的认证。可到目前为止,唐谧还没收到过一棵小草。无论如何,这一点还是小小地伤到了她的虚荣心。自然,相貌漂亮如白芷薇,也还没收到半棵。唐谧认为。如果仅仅从容貌来论,白芷薇并不比御剑堂第一美女,也就是义金殿的君大美女君南美差,可为什么差别会这么大呢?人家可是一捆一捆地把草往回搬啊。
唐谧想到这里,看了看走在自己身边的慕容斐,心想:这人估计也是个收草收到手抽筋的主儿,于是八卦道:“你一定收到很多小红草吧。”慕容斐笑着摇了一摇头:“肯定没你想的那么多。”
“怎么会?”
“前几年多些,现在很少了,因为我从不回赠,人家送我干什么?”
唐谧用半开玩笑、半洞悉世情的口气道:“你不回赠,是因为不想为某一人得罪很多人吧?”慕容斐听了,脸色略微尴尬:“原来你都是这么看我的啊。”
“不是么?你这人总是彬彬有礼,每个人都不得罪,谁都说你好。”
“你还不是一样,八面玲珑的。”
唐谧双手一摊,有些莫可奈何:“即使如此,也没人送我半根小草啊。”慕容斐笑着摇摇头:“这个和得不得罪人没关系。我猜,白芷薇也没收到吧?”唐谧点了点头。
“你们两个,看上去都太过聪明。你就显得诡计多端,她就显得尖锐犀利,而男人都不喜欢太过聪明的女人。”慕容斐坦率道。唐谧心里暗笑:你个小P孩,才多大啊你,跟我男人女人的。
她昂起头,冲着比她高出一头的慕容斐道:“错,小男孩才害怕聪明的女人,真正的男人只会喜欢同样聪明的女人。越强大的男人就会喜欢越聪明的女人。”慕容斐听了这话,脸上显出讶异之色,然后他转而一笑:“也许吧,若是等到彤管草败了都没人送你们两个,我就送给你们。毕竟女孩子不比男孩子,连一棵都收不到,总有些不好意思。”
唐谧发现这时两人已经走到了要分手的地方,连声道:“不用不用,我们两个脸皮厚得很,哪会觉得不好意思。”说罢,她冲慕容斐摆摆手,蹦跳着向梅苑跑去。只听身后慕容斐的声音在回响:“唐谧,明天要早起哦,一早就要上无量峰重阳殿作准备了。”
翌日,唐谧第一次登上了蜀山派掌门人所在的无量峰重阳殿,和白芷薇、桓澜、慕容斐四人在狮戏开始之前,见到了如今的蜀山五巨头。
掌门人萧无极是个四十来岁、蜡黄脸、中等个的中年男子。唐谧觉得对于一个像蜀山这样的武林第一大门派来说,萧无极的外貌有些太过平庸,好在那双眼睛精光内敛,整个人的气质也显得沉稳厚重,无论如何,算得上很有些掌门的风范。
另一个唐谧从没见过的男子,就是司徒慎的老爹、气宗宗主司徒明了。他的年纪和穆显、萧无极应该差不多,但显得年轻不少。唐谧觉得这人真不愧是出身于研修养精蓄锐之道的气宗,只见他面色红润,胸前精心保养过的五缕长髯飘散,再加上一身气宗的月白袍服,整个人看上去一派仙风道骨。
五人中的顾青城、穆显见了给桓澜、慕容斐当狮尾的唐谧和白芷薇,都略略显出些惊讶。而穆晃冷厉的脸则一点表情也无,让人心生寒意。
穆显让四人分别拜见了掌门和各位宗主之后道:“今日宾客众多,就连清源寺也派玄智大师带着弟子,前来拜贺,你们几个可要竭尽全力,让他们看看我们蜀山御剑堂的孩子如何了得。”
慕容斐代大家答道:“定不辜负掌门、殿监和各位宗主的期望。”
萧无极这时缓缓开口:“你和桓澜的名字,我们在山上也都听说过。希望今日的狮戏不但可以让宾客尽兴,也可让天下武林看一看我们蜀山这一辈最出色的弟子,究竟是什么样子。好了,下去准备吧。”四人应了,一起向殿后走去。
走得远了,唐谧觉得仍有人在看他们,一回头,遥遥看见五人都站在原地,面目已经模糊,只能通过不同颜色的袍服才可以分辨出谁是谁。
但是,灰袍人有两个呢。她这样想着,心中模模糊糊地觉得。似乎有什么重要的东西被隐藏在其中。
12 天寿日闯祸记
桓澜和慕容斐换好了戏服,站在重阳殿后的一个角院里等着女孩子们出来,两人像平时一样,除了礼貌上的寒暄,便不再有多余的话可说。
重阳殿外的喧哗穿过空旷的殿堂飘入角院,嗡嗡的有些不真实。两人明明都知道,此时,这些声音无非是在谈论着蜀山风光或是旅途见闻这类无关紧要的话题,但是落在他们的耳朵里,那片无意的嘈杂竟然有些像战场上的鼓点,一声一声敲击到血液里,震得人血脉贲张。
有一个瞬间,两个各自埋头擦拭狮头的少年似乎都感觉到了什么,几乎是同时抬起头,看向对方——同样清澈的眼睛在四月的阳光下明亮异常,双瞳中对胜利的渴望一览无余,透明耀眼。于是,两个人都笑了。
慕容斐道:“桓澜,这好像是我们第一次正式比试。”
“嗯,可惜不是一对一。”
“能调教出好的狮尾也是本事啊。不过,还是希望有朝一日可以单独一战。”
“嗯,总有一日的。”
这时候,两个女孩子换好了戏服走出来。唐谧扮的是金狮,黄衣黄裤上涂着一道道装饰的金粉,在日光下金光闪闪。再加上她个子不高,衣裤又肥大,活像一个会行走的迷你版金元宝。而扮银狮的白芷薇就相对好些,白衣白裤上涂着银粉,明明灭灭地闪烁着,勉强让唐谧联想到一条跃上岸的小银鱼。
“慕容斐,早知道要穿这么难看的衣服,打死我也不答应你了。”唐谧双手叉腰,气哼哼地道。慕容斐一脸无辜:“难看么?我怎么不觉得,桓澜你说呢?”桓澜认真地打量并思索着,这才发觉自己对女孩子怎样才算漂亮,完全没有概念,不过,在这么明媚的暖阳下,他看到两个犹如骄阳与霁月的少女,只觉心中舒畅,便道:“很好看啊。”
唐谧无奈地摇摇头,暗道:真是不可救药的怪异审美观啊。
白芷薇拉了一把唐谧,笑着说:“走啦,上场就赶快用狮身把你遮起来,免得被人看见,嫁不出去了。”
四人来到重阳殿,扒开门缝往外一瞧。只见殿前的空场四周已经铺好坐席,大约是用来招待比较重要的宾客,后排则是蜀山弟子和御剑堂的剑童们。掌门和殿监等背对着他们,坐在重阳殿飞檐下的高台上。
这时候,殿监穆显感觉到身后的异样,转回头来看见身后的门缝里露出的几对眼睛,低声问:“好了?”“好了。”慕容斐小声回答。
穆显用眼睛示意他们到侧门去,然后侧头对萧无极悄声说了几句。萧无极便站起身,举起面前的酒樽,朗声道:“萧某敬各位贵客一杯,感谢各位远道而来,拜祭堕天大人。我蜀山御剑堂的剑童特为各位排演了狮戏作为席间娱乐,希望各位看得尽兴。”
萧无极话落,将樽中酒一饮而尽,然后冲着空场中央一挥袍袖。那空地上本来立着二百根短木桩,此时便齐齐飞上一丈来高的半空,悬浮在空中。紧接着,一阵密集的锣鼓点响起,一金一银两只狮子从重阳殿的正门摇头晃脑地走了出来。
穆显见慕容斐和桓澜扮的两只狮子走出,便把身旁的一只乌木匣打开,匣中放着一只小西瓜大小的银色宝珠,珠上缠着混金线的红色缨络。那宝珠好像有生命一样,只待匣盖一开,便一飞冲天,停在天空中两百根浮木的上方,轻轻抖动。众人只见它在阳光下射出七彩霓光,金红双色缨络随风摇摆,光华灿烂如初升新日。
慕容斐从狮头中看着宝珠,低声对唐谧说:“那宝珠是个妖物,被施了术法的缨络捆住,只能在浮木上空一丈之内活动,可是却狡猾得紧,很难抓住,一会儿一定要集中精力。”“放心。”唐谧答道。
地上的金银二狮一见宝珠被放出,顿如两道离弦飞箭般腾空而起,直扑那宝珠,各自张开大口要去衔它。可那宝珠仿佛长着眼睛一样,就在两只狮子马上要咬住它的瞬间,一下子向天空拔起三尺多高,躲开了两只巨口。这一刻,两只狮子险些撞在一起,却见两个扮狮头的少年脚下步伐一错,各自轻点一块浮木,两个狮头一左一右堪堪错身而过。
虽然两只狮头躲开了,可被狮头力量带过的狮尾却没有了躲闪空间,眼看狮尾两人就要撞到一起!那银狮尾脚下一步踩实,金狮尾便会意地一脚落在银狮尾身上,借力从空中翻过。只是这样一来,银狮尾脚下的浮木受力过重,忽地一下往地上坠去,银狮尾脚下失去凭借,身子一歪也要落下。好在那扮银狮头的反应快,往前疾走两步,让狮尾借着疾走之力向前一跃,找回了平衡。
席间众人大多不是第一次看蜀山剑童表演狮戏,只是过去两只狮子刚一出场都是互相游走试探,从不像此次这般,一上场就拼尽全力,一副一决雌雄的架势。于是众人都提起百倍兴趣,期待两只狮子到底能舞出什么花样。
越看下去,众人便越是惊叹。只见两只狮子在浮木上翻飞戏斗,你争我夺了足有一炷香时间。按理说,这些浮木一受力就会下落一些,往日戏斗这么久,原本飘在一丈高空中的浮木大多数都已被踩得三尺来高的地方。可是这次,浮木们竟还都飘在五六尺的高空,不免让人猜想,这四个扮狮少年的轻功究竟有多高。
再看了一会儿,便更是叫人讶异。这场上四人斗了这么长时间,仍然毫无疲态,兀自争得激烈。众人自然知道这浮木狮戏全凭蜀山派内力淳厚,轻功底子扎实,才能长时间在几乎借不到什么力的浮木上相斗,可是小小剑童内力到底有限,能够坚持两炷香已经堪称同辈中的高手。但这四人怎么着也斗了三炷香,还如此精力旺盛,没有半点靡败之势。
席间之人多是高手,很多人已经发现这四人的步法精妙绝伦,点踏踢踩之间,身形交错,移位换影让人目不暇接,便推测正是因为这身法异常轻灵,才让四人不用耗费很多内力便可在浮木上行走自如。众人多数在蜀山修习过,或者与蜀山派有武学渊源,见这身法陌生,便猜测可能是蜀山又刨出了什么新功夫,眼光不免投向蜀山派的五大巨头。只见那五人竟都是一水的面无表情、波澜不惊。
此时,只见金狮和银狮从两个方向分别快速扑向空中的宝珠。那宝珠本为妖物,头脑虽然不见得极其灵光却也不傻,立刻向一个没有被堵住的方向飞去。不料金色狮子早已有所防备,一个神龙摆尾,两条后腿踢过,阻断了它逃跑的路线。宝珠立时反向又逃,那银狮就像和金狮有默契一样,同样一双后腿踢来,阻断了它的去路。
宝珠见四个方向同时受阻,瞬时就往高处飞去。这原本是它脱身的杀手锏,只因两只狮子此时已腾在半空,要再往更高处蹿跃必须再踩一次浮木借力。可是斗了这么长时间,几乎所有浮木都被踩到了低处,高空已经没有可凭借之物。
果然,来势迅猛的两个狮头在就要咬住宝珠的刹那,都失势疾疾坠落,分毫之间错过宝珠。不料就在同一时间,两个先行下坠的狮尾已经踩到了低处的浮木,借力往上再次腾起。
这两个狮尾腾起的步伐很是漂亮,并非一般人那样一脚踩木一脚腾空,而是一脚踩木借力腾起以后,另一只脚又踩在对方狮子的膝盖上再次借力跃起。按理说一般人要这么做,被踩的那人便会因为受力而下坠。可这两个狮尾的步法轻巧,脚上几乎不怎么使力,步子变换的频率又极快,被踩的人不等下落就已经踩在对方膝盖上借到了力,两人这样交替互踩对方,就像互相搭梯子一样,在半空中将彼此送上高处。
此时的情形,突变成两个狮头下坠,狮尾上升,看上去就像是两只狮子在空中后背弓起,腹部收缩,蜷缩成一团。但见那两个下坠的狮头分别一踩自己那正在上升的狮尾腿部,借着狮尾的上升之力再次跃起,犹如两张拉弯后突然放开的大弓一样,急速弹向高处的宝珠。
金银两只狮子几乎同时捉到了宝珠,两张大嘴各咬住一半,死死不放,同时落回浮木。可是他们脚下的浮木不能让他们长时间借力,于是,两只狮子便以那宝珠为圆心,旋转奔跑起来。更确切地说,是两个狮尾在奔跑,而两个狮头在一边奔跑,一边你踢我踏,互相攻击。这样僵持了半晌仍是不分胜负,看得席间众人叫好之声此起彼伏。
这时,只见御剑堂殿监穆显忽然站起身来,袍袖一扬,那宝珠“嗖”的一声从两只狮口中飞出,落回乌木匣里。两只狮子口中失球,便往一处撞去,好在两人机敏,一个往左一个往右,身子一翻,带着狮尾翩翩落地。那扮狮的四人这时解去行头,露出四张红彤彤的青春面庞。众来客倒未觉得怎样,却听剑童中有人发出惊呼:“狮尾竟然是智木殿的人!”
穆显仍然是惯常的严肃神情,口气平和道:“狮戏本是娱客的,没必要一定争出胜负,今日众位难得看得尽兴,你们两对就算平手吧。”
话落,席间走出一个身披红色袈裟的白眉老和尚,正是清源寺的玄智大师。只见他微微施礼道:“老衲今日确实是眼界大开,没想到蜀山派如今门风如此开放,弟子们能够学得如此取巧的武功。”穆显毫不动色地回道:“这不过是孩子们为了招待客人编排的游戏,有些取巧也是他们想尽力取悦诸位贵客而已,和蜀山门风扯不上关系,大师言重了。”
那玄智大师倒也不纠缠,只是意味深长地说:“如此就好,确实让老衲看了出好戏。老衲还要恭喜殿监和掌门,蜀山后辈中有如此了得的少年,真是可喜可贺。”
席间众人大多也知道清源寺与蜀山之间微妙的关系。但大家多是维护蜀山派的,便有人纷纷出来搅混水。只听有人说:“是啊,当真是英雄出少年。”又有人说:“咱们蜀山派可真是后继有人啊。”
在一片起起落落的赞誉声中,穆显冲慕容斐他们四人示意一下,于是四人会意地拱手拜谢众人,一起往殿后走去。
几人刚进侧门,一个杂役追上来对四人道:“掌门人有吩咐,叫几位不要离开,先在后面厢房候着,一会儿他有话要问各位。”
那杂役说完走了。留下四人面面相觑。
“好像有什么事不对劲儿啊。”唐谧说。“大概是咱们用了非蜀山的功夫,掌门人有些不高兴吧。”慕容斐想了想道。“只是如此的话,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咱们蜀山派不是一直鼓励弟子不要因循守旧,要多吸收其他门派的长处么?这好像是堕天大人的遗训吧。”白芷薇说。“是啊,还能有什么事呢?连胜负都不让我们分出来。”唐谧说到这里,看了看另外三人,只见他们脸上多少都有些遗憾。
桓澜眉头微蹙道:“从没听说过狮戏平局结束的,一定有什么问题。”
“是啊,确实有问题!”一个冷厉的声音插进来,四人回头一看,只见剑宗宗主穆晃不知何时走了进来,一身黑衣地矗立在重阳殿的阴影中,让人不寒而栗。
只听他冷冷问:“说说吧,是谁教你们的邪魔武功?”
四个少年听到穆晃用阴冷冷的声音说出“邪魔武功”四个字,心中都是一惊。唐谧立时给慕容斐递了个眼色,示意他负责全权解释。
慕容斐会意地点点头道:“回宗主,如上次那玉佩一样,我等从赤峰四翼蛇身上得到了一件异宝,这凌波微步就是那异宝上所载的武功。”
“哼,凌波微步,亏你们想得出这好名字。你们偷学邪魔武功可知罪么?还不给我跪下!”穆晃的声音穿过重阳殿的阴影,声声敲击着少年们的耳鼓。四个人慑于他的威仪,想都没想,齐齐跪下。
唐谧觉得那声音里恼怒之意甚重,心里一阵不安,正想辩解一番,就听到另一个温和的声音说:“穆宗主,不必如此吧,他们毕竟还是孩子,待掌门来问清楚了,再作惩处也不迟。”这声音她是熟悉的,抬头一看,果然看见术宗宗主顾青城已经走进重阳殿。在他身后,巨大的乌木殿门被推向两侧,阳光与春风一拥而入。
只听顾青城又道:“掌门不是说让你们去后面候着么,还在这里呆着干什么?过来,跟我走。”四人连忙跟在顾青城身后走入一间厢房。
唐谧见穆晃已经完全看不见了,求救般地唤了一声:“顾宗主……”
顾青城摇摇头,示意她噤声,看了看身后的四个少年,口气平和道:“一会儿掌门来了,半点假话都不可说,只要你们没有撒谎,他不会像穆宗主那样严厉。若是到时要求救,便向穆殿监求救,他是可以名正言顺保护你们的人。”说完,他便转身离去,留下一室忐忑与寂静。
很久也不见有人再来,四个人倒正好有时间冷静地分析一下情势。大家讨论来讨论去,觉得还是按照顾青城所说的,实话实说最好,反正不知者不怪,错处总不会大过天去,但是这事务必咬定只有四人参与,切莫再把张尉牵连进去。
又等了一阵子,有杂役送了晚饭过来,直到撤下饭去,萧无极才和穆显及三位宗主来到厢房。唐谧偷偷瞟了一眼,发现他并没有想象中的满脸怒气,又想起方才顾青城的话,心中总算踏实了些。
只见萧无极落座以后,看了看坐在他左右的另外四位蜀山大佬,似乎是想确定一下每个人的态度,才开口问道:“桓澜、慕容斐,你们谁来说说,是怎么一回事儿啊。”
这种当口,自然是口齿伶俐些的慕容斐负责解释。就见他恭敬地深施一礼,然后道:“回掌门,此事源于我等在林中猎到的一条赤峰四翼蛇,蛇腹中藏有一个小儿玩物般的宫灯。我等因为好奇,点燃了那灯,灯中便出现一名女子在舞蹈,细看时发觉是一种武功,且很适于狮戏,我们便将之起名为凌波微步,一同修习。”
萧无极听了,眉峰微沉道:“那灯如今在何处?”
“回掌门,那灯由斐保管,现置于御剑堂。”
“叫你的魂兽把灯取来。”
慕容斐听了,左手一抬,低声唤出他的双头鹰。鸟儿便如银剑一样飞出窗外,消失不见了。
萧无极看着逝去的魂兽若有所思,半晌才道:“慕容斐,你和桓澜的名字我在山上也有耳闻,以你们的武艺,不学魔功也可将这狮戏演得精彩漂亮。说一说,你们到底是怎么想的。”慕容斐沉吟一下道:“回掌门,斐如此说,似是在狡辩。可是当时我等看到灯中女子的武功,并未觉得如何邪气,反倒翩翩若仙女凌波起舞。加之堕天大人曾有遗训,教导蜀山弟子要博采众长,不可因循守旧,故而起了修习之念。全然不知这是邪魔的武功。”
“哼,你也知道是狡辩。根本就是你们贪念太大,才会逃不过魔鬼的诱惑。那么取巧的武功,你们怎会想不到是邪魔所为?”穆晃仍然是不让分毫的严厉口吻。唐谧已经忍耐穆晃很久了,此时见萧无极的态度如此,又想到还有顾青城这个坚强后盾,脑袋一扬,对萧无极道:“掌门,我们不过是御剑堂的剑童。看不出武功来路难道不正常么?再者说,一会儿掌门看了那灯就知道了,灯中女子舞得甚是好看,并没有半点妖里妖气、烟视媚行的姿态,凭什么我们就要认定她是和邪魔有关呢?”
此话一出,唐谧看到面前五人面色都微变,穆晃的脸色更是阴沉。萧无极却没容他说话,先开了口:“既然你们不知道,也不妨多讲一些给你们听。你们看到的浮木,是以蜀山术法‘浮空术’让其飘浮在空中的,只因这浮木受力即会下坠,受力越大下坠越多,所以,当年堕天大人曾在这些浮木上与魔王比拼轻功和内力。结果自然是堕天大人胜了,可是,没过多久,魔王重新来挑战,却与堕天大人不分胜负。想必你们也清楚,轻功和内力决不可能急速提升。那魔王又是如何做到的呢?”
“是因为魔王想出了凌波微步?”唐谧脱口而出。
“对,就是这功夫没错,不过名字却叫做魔罗舞。”萧无极说到此处,看向桓澜道,“桓澜,你母亲每日诵经,‘魔罗’两字你可知道是什么意思?”桓澜想了想说:“回掌门,澜记得是扰乱、破坏之意,但并不十分确定。”萧无极略点了下头道:“对,或者说是能扰乱、破坏佛家修行的天人。魔王给自己创造的武功起这么一个名字,最重要的一层意思是,这是偷机取巧的武功,是捷径。不必花很多时间和精力放在轻功和内力的修习上。便似乎也可以达到同样的效果,这才是真正魅惑人心,扰乱修行的所在啊!相比之下,皮相的媚态又算什么诱惑与干扰呢?你们几个想想,自己不能抗拒的诱惑究竟是什么!”
四个少年听了,一时沉默不语。萧无极也不再说话,屋子里一时安静得只剩下低不可闻的呼吸声。忽然。一阵拍打翅膀的声音打破了宁静,原来是慕容斐的双头鹰已经叼着那盏小小的八角宫灯回来了。只见它飞落到慕容斐身前。把宫灯往地上一放,便在慕容斐扬手之际消失了。
慕容斐把那八角宫灯捧到萧无极面前。萧无极拿起来仔细看了看,又递给另外四人传看一阵,才问道:“大家怎么认为?我看这似乎并不是魔王的东西。”一直没说过话的司徒明这时开口了:“是啊,既没有魔血的痕迹,也没有魔王的标记。”
“慕容斐,点上灯看看。”萧无极命道。慕容斐依言点上灯,须臾,众人便看到一个轻灵明丽的女子在灼灼的灯火中开始翩翩起舞。
过了一会儿,萧无极身旁的顾青城侧过头来征询他的意见:“掌门,此物还是速速毁去吧。”萧无极点了点头,袍袖轻扬,掌风一扫,那灯便碎成了七八片,之后他看向从头到尾一言不发的穆显道:“穆殿监,事情既然搞清楚了,剑童如何惩处,还是由你来定吧。”
蜀山的人都知道,穆显虽然平时严厉,但实际上却极护着剑童,此时萧无极让穆显决定如何惩处,便暗示了不愿太过严厉地对待几人。
穆显自然明白这意思,沉吟片刻便道:“几名剑童误学魔罗舞只是一个错处,另一个错处是不顾禁令私下青石阶,我看,就扣去他们一年的全部言行成绩作为惩戒吧。”
想来,这恐怕是四个少年能受到的最轻处罚了,几人心中不免都是一松。唐谧看了一眼一直最为凶巴巴的剑宗宗主,发现他虽然面有不悦,却也没有出声反对,正暗自庆幸,却听萧无极道:“那好,就这么办。不过,除了你们四人之外,可还有其他剑童也学了这武功?”
“没有!”四人异口同声地回答。
大概是这声音太过齐整,萧无极和穆显都皱了皱眉头。只听穆显说:“同组的剑童也没有学么?”唐谧和白芷薇知道这话是对她俩说的,因为桓澜和慕容斐这一殿的剑童已经不再分组修行。唐谧抬起眼睛,眼光毫不闪避众人,肯定地回答:“没有。”
“那就把他叫来问问。”半天没有发言的剑宗宗主穆晃突然道。其他人也没理由否决,便叫了仆役去传张尉。
不一会儿,张尉走了进来。唐谧赶忙回头冲他使眼色。可张尉只看到唐谧眉毛挑挑,眼睛瞪瞪,完全不明所以。
他走到站在最外边的白芷薇身旁,向面前坐着的五人施过礼,便垂手站着,等待问话,却发觉白芷薇的身子微微动了动,宽大的袍袖正正盖在自己的袍袖前,然后,一只冰凉的小手就探入了自己的袖中,抓住他的手,微湿的指端划过手掌,微微有些发痒,原来竟是在自己的手掌上写下了一个“否”字。
此时。只听殿监穆显问道:“张尉,你可和他们几个一起学过八角宫灯中的邪魔武功?”张尉一听,明白了白芷薇和唐谧是要叫他否认,便推测两人大约已经替他先否认了一回,于是道:“回殿监,尉不曾学过。”只是他从未说过谎话,这一开口,总是少了一分笃定。
话落,张尉听到一个冷冰冰的声音道:“给剑童们分组就是要剑童们互助、互爱、互相监督。你说说,现在你同组的两人欺瞒于你,私下青石阶,又偷练邪魔的武功,犯下了蜀山十戒中的哪一戒?”
张尉知道这冰寒声音的主人正是传说中蜀山中最严厉的尊者——剑宗宗主穆晃,也知道他指的是唐谧和白芷薇犯了蜀山十戒中“不可背信欺友”这一戒,而犯下任何一戒都可以被逐出蜀山,心下一时不知如何解释,偷眼去看一向伶牙俐齿的白芷薇和唐谧。只见她们两个此时也都沉着脸,紧抿嘴唇,不发一言。
张尉见此情景,心下一横,想着无论如何,也不能说唐谧她们骗了自己,于是朗声道:“她们并没有欺瞒我,我和她们一起去抓的蛇,那灯中的舞蹈我也看过,只不过我资质鲁钝,看了十遍也记不住,故此才没有学的。”这是张尉有生以来第二次说谎,不想却歪打正着,谎话中一半真一半假,被他说得理直气壮、毫不心虚,让别人也挑不到什么不合情理的错处,竟是无意中达到了编谎话的上上境界。
穆晃见他如此说,也不好再接着逼问,便转头对穆显道:“看来你要多罚一人了,又出了一个私下青石阶的小鬼。”
待到五人走出重阳殿,天色已经一片漆黑。唐谧扭头看看没人,才骂了一句:“黑乌鸦,差点着了你的道,想轰我们出蜀山,想得倒美!”
别人还没接话,就听见她身后有人道:“唐谧,你等一下再走。”她吓得一回头,就见顾青城竟然神出鬼没地站在了他们的身后,心中不免有一点恼怒:怎么这里的人轻功都好得跟鬼一样,有一天,老娘的轻功一定要比鬼还像鬼。
“宗主,找我有事?”她迅速换上一脸天真。“对,叫你的朋友们先走吧。”顾青城点点头。
唐谧别过四人,安静地等着顾青城发话。不知为什么,她觉得顾青城看起来有些不一样,但究竟是哪里不同。她又难以描摹。这个人,看上去太过完美,面目便显得模糊不清、遥不可及,然而又决不会因为这遥远模糊,而无法在人的心里留下影子,反倒如经年的回忆一般,蒙眬却又深邃。
“穆宗主这个人,不要再得罪他了。”顾青城终于开口,“上一次你们飞上玄天阁,我已替你们求过情。此人个性狠戾,最恨任何与魔王有关的东西,你一次一次出事偏都与他最恨的东西有关,以后可要小心!”
唐谧点点头,心里觉得有一阵暖意袭来,声音也乖巧柔和了许多,扬起脸笑着说:“宗主放心,我一定不再让宗主担心。”顾青城听了一愣,眼前的小女孩看上去从来都是一派天真可爱,可实际最是水泼不进、我行我素,她还从没有像今天这般温顺如小猫。
他不禁伸出手,轻轻抚了抚她的头道:“以后遇到事情要告诉我,别老自作主张,怎么说也是我救了你吧。你在这里无亲无故的,总需要有个人照应。”
“嗯,一定。”
唐谧看着顾青城离去的背影,只觉得袍袖翻飞,步履生风,自有说不出的潇洒气度。这才发觉自己竟然有些发花痴的倾向了,便敲了敲脑袋,骂道:清醒啊,清醒,你还真以为自己也有一个长腿叔叔啊。
只是“啊”字还没感叹出来,她便觉得眼前一花,一个墨绿色的身影已经出现在她眼前,一只白皙的手疾电般刺过,点在她的哑穴上,封住了她所有的声音。
不等她看清那人的面孔,那人已经把她夹在腋下腾身跃上屋顶。她只听到那人说:“别怕。不会伤害你。”
这声音是如此特别,低沉沙滑,让唐谧想起丝绒滑过肌肤的感觉。
是她,一定是她!唐谧在心中这样叫着。
13 额滴神啊,灰衣人又出现了
那女子并没有认出唐谧,想来对两个一天前在御剑堂偷听她和银狐聊天的小鬼,她完全未曾放在心上。而唐谧上一次没能看清她的面孔,这一次被夹在腋下,还是只能看到她弯出一道美好弧线的下巴。
唐谧发觉,那女子的轻功甚好,身负一人仍能如夜枭掠空般在屋顶上无声无息地起起落落。可即便如此,她也只是在屋顶上远远地跟着顾青城,似乎很忌惮顾青城的武功,生怕被他发现。
眼看顾青城又回到了此前盘问唐谧他们的那间厢房,那女子纵身跟过去,却仍不敢靠得太近,只是轻轻落在离那厢房稍有段距离的屋顶上,然后开始屏息凝神,偷听里面几人谈话。
在这样的距离内,唐谧几乎什么都听不到。她试着拼命调动真气,汇聚于双耳,隐隐约约、断断续续。总算能够捕捉到只言片语。
“……赤峰四翼蛇……”这是萧无极的声音。
“……禁令……再查清楚……”这是穆显在回答。
“……堕天的转世已死……清除所有魔血继承者……”穆晃在说话的时候显得有些激动,声音比别人响亮很多。
唐谧发觉,这话一传来,制住自己的女子似乎身子一震,显然是因为听到的消息太过令她震惊。见她如此反映,唐谧不由仔细琢磨起那几个断句,一时便走了神,等到再回神的时候,已经不知屋中几人又讲到了哪里。
不一会儿,屋中人鱼贯而出,散了。
待到所有人都走远了,那女子才夹着唐谧离开屋顶,一阵疾奔后,在一处密林里停下。她把唐谧放到地上,玉指在唐谧眼前一晃,解开她的穴道,而后笑道:“怎么样,怕我么?”
唐谧此时终于看清了那女子的样貌,心中不由一慌——只见她一张白皙的瓜子脸上纹满了缠绕弯曲的黑色藤蔓,在月色中,那些绘得栩栩如生的藤蔓纠结扭曲,仿佛有生命一般,有些可怖。可她的眼睛却甚是妩媚,顾盼间摄魂夺魄,让人说不出这样的一张面孔究竟是美还是丑。
“不怕,姐姐,你挺好看的。”唐谧自然知道千穿万穿马屁不穿的道理,尽管猜测对方年纪不轻,还是顺嘴喊了声“姐姐”。
那女子听了,轻轻一笑:“这个我自然知道。我是说,你怕不怕我要对你如何?”“开头有点怕,可是自打姐姐你说不会伤害我的时候,就不怕了。”唐谧继续不露声色地拍着马屁。
那女子似乎被这几声“姐姐”叫得很是开心:“你是他们刚才说的哪一个剑童?”
唐谧这才知道,屋内的几人原来议论过他们,便说:“我叫唐谧。姐姐,你说那些大人无聊不无聊,竟然背后嚼几个小孩子的舌根。”
那女子并没听出唐谧正有意套她的话,便说:“哦,你就是他们所说最机灵的那个小丫头啊。嗯,你们几个胆子够大,竟然明目张胆地在掌门和殿监面前撒谎。可惜朋友没包庇住,还一起被罚。要不是掌门和殿监有意放你们一马,凭这欺师一条,就可以将你等逐出蜀山了。”“嗯,除了那黑鸟,不,剑宗宗主以外,其他几位都是好人呢。”唐谧讪笑。
那女子却冷哼一声道:“谁知道呢?好人未必都写在脸上。在这蜀山,永远只有表面的平静。”
“姐姐为什么这么说呢?”唐谧忽闪着好奇的大眼睛问。
“因为蜀山的力量太大啊!你知道,当年堕天大人开创蜀山派是为了对付魔王。这事还要从他带着三国联军杀人赵国皇宫说起。据说那时,魔王最终不敌堕天,可是却留下了一道杀手锏——当堕天大人杀死魔王的时候,魔王的鲜血爆出,一飞冲天,在天空中降下了血雨。这些血雨顿时落在整个皇宫内外数万人的身上,这些人便都成为了魔血的继承者。可是这些人并不是每个都会成为魔王,必须有天时地利的配合。而且,这血统还会代代相传,也不知哪一代中的哪一人碰到合适的机缘,便会因这血统,激发心中的魔性。”
“这么可怕啊,那当时堕天大人就该杀了这几万人啊。”
那女子听了,玩味地打量着唐谧,目光明灭:“若是你,你会么?那几万人,有赵国皇宫里最低贱的奴隶,也有三国联军中与堕天大人一起浴血奋战的将士,甚至还有各国的王族豪强,你说,若你是堕天大人的话,该怎么办?”
唐谧被问得心中一片茫然,这时候她才第一次发觉,堕天或者魔王这样的人仿佛都站在很高的地方,他们的目光所及、心中所想,远非自己这些草根可以揣度的。向来自诩聪明的唐谧竟是第一次觉得,自己不过也就是自以为聪明而已。
那女子见她不答。也是在意料之中,便续道:“据说魔王看到血雨落下的时候,对堕天大人说:‘你定然狠不下心杀死这几万人,就算现在你用什么术法制住我的血,但总有一天你会死去,而最后胜利的还会是我!’确实,魔王太了解堕天大人,堕天大人决不会杀死这些沾染了魔血的无辜者,于是,他创立了蜀山派来应对。”
“他是想当魔血万一被激发的时候,集合蜀山弟子的力量来对付新的魔王么?”唐谧问。那女子摇摇头道:“不只是这么简单。你看,我们蜀山的弟子通过五殿大试后可以在蜀山再修习三年,之后便去留由人。那些离开的,分散到各国,不论是从政从军还是闯荡江湖,渐渐都成为各国举足轻重的人物。而他们都受过同样的教导,就算资质有所差异,但也不会是天壤之别。如此,便再也不会出现百余年前只有魔王和堕天两个天纵奇才的局面。各国都有同样优秀的人才,彼此之间便可以相互制衡,就算出现一人想如当年的魔王一样血洗天下,也会有无数有同样才华的人来对抗他,这便是为何这百多年来,四国之间虽然摩擦不断,却再没有巨大战事的原因之一。”
“原来,蜀山弟子是各国势力制衡的关键所在啊。”唐谧说,心中暗道:看来这万人敬仰的堕天大人就是一个高等教育的普及者啊。
“是,所以你看,咱们蜀山派从来都没有什么不传之秘,因为堕天大人认为,武功和才智的高下从来不是由一两样独门秘技决定的。故此,堕天大人把自己所会的尽数传给他的三大弟子,而这三人各自最擅长一项,便是如今三宗的由来。堕天大人曾说,如果不是天下人的资质差别甚大,他倒希望所有人皆来蜀山修习。这也是为什么,对于蜀山来说,最重要的是御剑堂和那些懂得如何教导出人才的殿判,而其实不是掌门。”那女子说到这里,忽然发觉有点不对,美目一扫唐谧道,“我怎么和你讲了这么多,我抓你来,可是要问话的!”
唐谧马上摆出可爱的笑容道:“因为姐姐是大好人啊,看我什么都不懂,所以才耐心教导我。姐姐,听你说话,你也是咱们蜀山的人啰,为什么不当殿判呢?就凭姐姐的这份武功和耐心,一定比我们现在的殿判还要强上百倍!”那女子一听这话,神色陡然就变了,脸上的藤蔓文身跟着表情的变化扭动,像蜿蜒爬行的黑色毒蛇。
只听她冷冷道:“少拍马屁,你只说,你这魔罗舞是谁教的?”
唐谧刚想说实话,心思一转,想到这女子刚才一定听到了很多事,就算没听全,也比自己知道的多,必须再多套点话来才好。
打定这主意,她便吞下那些没什么意思的实话,改口道:“是一个灰衣蒙面人教我们几个的,我们也不知道他是谁,只是每晚跟着学罢了。他说这是让我们演好狮戏的捷径,没想到却是在害我们!”那女子一听这话。竟然激动得有些不能自持,急切地追问:“那人现在在哪里?”
“不知道,我们都是晚上去约定的地方见面的。”唐谧搪塞道。“约在哪里?”那女子马上又问。“在御剑堂正殿广场的角落。”唐谧被问得急了,脱口而出的便是自己和慕容斐练习的地方。“走,带我去!”那女子说完,抓住唐谧的胳臂就要走。
“姐姐,姐姐,镇静,镇静!现在去他也不在啊。”唐谧被抓得胳臂生疼,叫唤着。“那也要去看看。”那女子语气急迫,就算满面纠缠的文身也掩藏不住她一脸的迫切。
可是,就在唐谧以为她又要倒霉地被那女子夹在胳膊下的时候,那女子却抽出腰中佩剑道:“轻功太慢,咱们御剑飞行。”话落,她把手中那把泛着隐隐紫光的宝剑往半空一扔,只见那剑就凭空飘浮在离地三尺的地方,之后,她拉着唐谧一纵身,两人便双双站在了剑上。
唐谧觉得脚下的剑微微一抖,自己便和剑一起冲上了云霄。也说不好究竟飞得多快,她只觉得夜风在耳边呼啸而过,往地面看去,山峰沟壑在月光下明暗错落,点点飞瀑幽潭如陨落的天星般散布其间,银光粼动。她不由得感叹:“原来这御剑术真能飞这么高、这么快啊!姐姐,你好厉害。教我们御剑术的殿判也只能跃至三尺,她说数遍整个蜀山,真正能飞的也没几个,绝大部分人一辈子都望尘莫及。”
唐谧这次倒不是有意拍马屁,但那女子听在耳中却甚是舒服,不由微笑答道:“那是自然,放眼蜀山恐怕也就萧无极他们几人能够如此吧。”
唐谧见她的情绪比刚才稳定了些,便试探着问:“姐姐,那个堕天的转世是怎么死的?”不想,那女子听了身子一抖,连带着脚下的剑也开始急速抖动起来。只听她厉声道:“胡说些什么!说,你刚才都听到了什么?”“没什么,就是‘堕天转世已死’这几个字,都怪穆宗主说得太大声了。”唐谧闷闷道。
“切不可胡言乱语,穆晃说的是‘如果堕天之转世已死’,只是个假设罢了!”那女子如是说,可唐谧却觉得,她的话似乎并不可信。
此时,两人已到了御剑堂上空。那女子带着唐谧落到正殿的空场上,唐谧硬着头皮带她来到自己和慕容斐练习的那个角落,好在那里还摆放着他们平时练习用的木桩,倒是不会让那女子生疑。
那女子似乎想要寻找什么蛛丝马迹,在阴暗的角落里徘徊搜寻良久,终于一无所获,有些失望地抬起头,看向远处的大殿。
唐谧站在她身旁,也顺着她的目光一阵发愣,正想开口再探听些什么,却听那女子低呼一声:“是他!”说着拉起唐谧就向大殿飞扑过去。
唐谧跟着她望向大殿,只见一个灰色的身影已经闪入殿门。
唐谧暗中惊诧不已:额滴神啊,你真的让灰衣人出现了啊!
“穆显,站住!”那女子脱口而出。
灰色的背影一顿,却并没有停下,而是更快速地钻入甬道。待他一消失,洞门随即开始缓缓闭合。那女子一看赶不过去了,把剑鞘抬手掷向洞口,只听“砰”的一声,剑鞘被洞门卡住,终于没能完全闭合。
两人快步赶上,唐谧忽觉有些不对,道:“姐姐,下面怎么黑漆漆的,这里面不是因为有萤石,所以总是亮堂堂的么?”那女子冷哼一声:“是术法‘光之障’,看来真遇到老朋友了,不想让我看见面孔,竟然使出这一招。你在这儿等着,别让门关上了。我这就去会会他。”
说罢,那女子扒开门翻身跃人甬道,失了踪影。
唐谧依言把剑鞘卡在洞口,自己坐到一边,双手托脸,脑海中仍是刚才那女子低喝的一声:“穆显?!”
灰衣人就是殿监么?
她也曾经这样怀疑过,可是第一次见到灰衣人的时候,很多人看到穆殿监当时正在御剑堂内巡视呀。再说,在蜀山,灰色是多么显眼的颜色啊,换作自己是殿监,若是真去做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搞一件别的衣服不好么?想到这里,唐谧有些怀疑那女子是不是只看到一个灰色背影就妄下判断。这个想法一生出来,她忽然觉得脑中白光一闪,一巴掌拍在大腿上,低低叫了一声:“对!也许那人就想要这么误导别人。”
可是再转念一想,又觉得栽赃的人未免思虑不足。穆殿监晚上在御剑堂巡视,有那么多人可以证呢,就算大家有所怀疑,一询问还不就立刻撇清了么?那么……今天早上在重阳殿看见的那两个并立的灰色身影再次跃上她的心头:那么,会不会是有人要误导我们,让我们以为灰衣人是掌门呢?
唐谧想到这里,下意识地抬起脸望向殿外,这才发现外面不知何时已是漆黑一片,不见月光。猛地,一道白惨惨的闪电毫无预兆地划破夜空,紧接着,低低的闷雷声滚过,不一会儿天上便噼噼啪啪地下起雨来。
唐谧侧耳听了听甬道里的动静,却发觉在一片铺天盖地的雨声中根本什么也听不清,心里不由有些担忧起那女子来。现在想想,她虽然武功甚高,可却没什么心眼;虽然脾气有点喜怒不定,可也算不上讨厌,无论如何,还是不要出事才好。
又过了好一会儿,唐谧忽然感觉地下有些异动,忙拉开洞门,黑暗中一股血腥之气迎面扑来,紧接着一个人蹿上,叫了一声:“小、r头,快走!”这声音太过特别,唐谧不用看也知道是那女子,忙问:“姐姐,你受伤了?”“不妨事,咱们快走。”那女子说完这话。身子一晃,颓然倾倒下来。唐谧赶忙扶住,片刻不敢耽误,架着她逃出了正殿,往自己梅苑的住处奔去。
好在此时外面大雨瓢泼,一路上未曾遇到一个闲人,只是可怜了白芷薇,一个这么冷静的人,在一开门看到一个浑身血污、满脸刺青、全身滴滴答答往下淌血水的“怪物”时,也忍不住惊叫了一声。
唐谧一步跨上。捂住她的嘴,低声道:“别出声,当心被仇家听见。”
白芷薇快速恢复了镇静,帮唐谧把那女子扶进来,关上门,替她换上干衣服,再扶到床上,然后走到柜橱中拿出两个小瓷瓶:“大婶……”
她的话还没说完,那女子便吐出一口鲜血,唐谧暗叫不好道:“芷薇,你看你,把人都气吐血了,快叫姐姐。”那女子牵一牵唇角,勉强笑笑:“可有人追来?”
“姐姐放心,没人追来,外面雨那么大,就算想追也看不见踪迹。”唐谧乖巧道。
白芷薇把瓷瓶递给她,想叫姐姐却仍觉有些别扭,便直接道:“这个是我们上草药课时学着配的血伤宁和益气丸,你看看敢不敢吃,反正我们自己是不敢吃的。”
那女子接过瓷瓶打开闻了闻,便把几粒药吞入腹中,又问:“教你们草药的可还是莫七伤?”
“是。”俩人乖乖回答。
“那麻烦你们见到他时跟他讲一声,就说‘玉面’向他求一粒‘九荣回天丹’,他一定会给。我这伤,只有靠那药才能快速恢复,否则要拖上很久。”
唐谧本想告诉她,全蜀山最后的一粒“九荣回天丹”已被司徒慎那厮用来治了小小的皮外伤,不过想想还是算了,免得她受不住打击再次吐血,便道:“好,明天我们就有草药课,我跟他讲。”
接着,唐谧又问:“姐姐,你可是被灰衣人打伤的?认出他是谁了么?是穆殿监?”
玉面闭上眼,正准备运气疗伤:“不知道,可是武功如此高深的,全蜀山也不会有几个。不过,我只是吃亏在不熟悉地道,这才被他偷袭得手。你知道,那地宫中有的门要用钥匙打开,有的一推就开,那人来去无比熟悉自如,又有钥匙,不是穆显就是萧无极了。”
“说不定别人也有钥匙啊。”唐谧说着,不禁摸了摸怀中的那把小梳子。玉面似乎不愿再伤神思考:“不管怎样,我知道他是去偷‘六音笛’的就行了。好了,我要运功疗伤,有什么话明天再问吧。”
唐谧和白芷薇见玉面不再答话,便一起挤到剩下的一张床上。
唐谧简单讲了经过,白芷薇轻声感叹道:“唐谧,真服了你,她最多也就能叫夫人吧,这姐姐你怎么叫得出口?”
唐谧嘿嘿一笑:“过去我一朋友,管三十岁以上的女人都叫姐,三十以下的全叫妹,结果混得风生水起。”
“高明,实在是高明!唐谧,张尉今天被扣了全部的言行成绩,你说他还有可能通过大试么?我今天下山时都不敢和他说话。”白芷薇话落,却发现唐谧已经累得睡着了。
14 谁敲了小唐的脑袋?
翌日清晨,唐谧在去早会的路上,把昨天晚上的推测讲给白芷薇听了。
白芷薇听后蛾眉微蹙,想了想道:“如此我倒有一事想不通了。你且说说,那人误导我们这些人又有什么用呢?”
这话问得唐谧一愣。是啊,剑童的身份何其渺小,有被误导的价值么?
因为有问题困在心上,唐谧整个早会便浑浑噩噩地混了过去。待到白芷薇再叫她时,却发现早会已经结束,而他们三个和桓澜、慕容斐则被留下来问话。倒也没问什么特别的,无非是让大家讲讲遇见赤峰四翼蛇时的情形。因为赤峰四翼蛇并不是蜀山中常见的妖物,如此反复出现,穆殿监想仔细调查一番。
几人刚受了罚,不敢造次,老老实实地讲了几次遇蛇的经过。唐谧站在一边一言不发,听到慕容斐讲起看见赤峰四翼蛇穿过青石阶,还有桓澜讲到看见过一个灰衣人和尸王这几处大家觉得疑点重重的地方时,她特意留心穆殿监的表情,却只见他一派平静,完全难以探知心中所想。
唐谧心中忽然有一个念头闪过,好容易等到问话结束,忙拉着白芷薇往外走:“芷薇,你之前问我的问题,我想到一种解释。你想,我们这些剑童如果遇见什么可疑的事,最可能的情况就是立即告诉穆殿监吧。也许,那人并非想误导我们,而只是想借我们之口,把这事转告给殿监,他很有可能是想误导殿监。”
白芷薇顺着这个思路一想道:“如果按你的说法,这人就应该已经预料到,我们总有一天会被殿监叫来问赤峰四翼蛇的事才对。那么到时,我们自会将诸如结界被打开过、遇见过灰衣人这些事都告诉殿监,而殿监便会推测,有能力打开结界,再把它恢复回去的人是谁?穿灰衣的人又是谁?如此如你所说,最容易被想到的就是掌门了。”
这样分析起来,倒也颇为合理,可是,让殿监怀疑掌门又有什么意义呢?
“殿监和掌门算是咱们蜀山地位最尊崇的两人吧,也许有人想让一个去对付另一个。”唐谧大胆地推测。
“会不会和马上就要召开的比武有关?每十年掌门人由比武产生,日期是天寿日后的第五天。”白芷薇道。
比武的事唐谧也听说过,不过因为那是“山上”的事,山下的御剑堂完全不参与其中,所以早先她并不很关心,但此刻听白芷薇这么一说,她才突然省起,这可不就是除了天寿日以外,蜀山派最重要的大事么!于是便道:“嗯,估计就是这样,说不定是有人觊觎蜀山派掌门的位子。”
白芷薇听了,没有马上搭话。她虽然一直确信唐谧的聪明。只是唐谧这种喜欢大胆假设的思维方式与她惯常的习惯有些差异。对她来说,没有实实在在的凭据和严密的推断过程,她便难以让自己信服。
想了好一会儿,她才道:“唐谧,我怎么觉得我们似乎把事情看得太简单了呢?”
唐谧和白芷薇相处了这么些时日,自然明白这小姑娘天生理性,而自己这番全部建立在假设上的结论自然没办法说服她,但是她直觉至少这思考方向是正确的,于是道:“容我再好好想想。”
这时,两人身后传来一阵轻咳,原来是张尉已经跟在她们身后走了许久。唐谧这才想起自己昨夜蒙眬睡去时听到白芷薇讲的那番话,心中一阵过意不去,但心思玲珑如她,也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话宽慰一下张尉才好,于是只好冲着他笑了笑。
三人这还是头一次几乎一路沉默地走上了术宗所在的无忧峰。
进入药堂,唐谧见莫七伤身边没人,虽然知道没用,还是秉着受人之托忠人之事的原则,上前悄声对他说:“莫殿判,‘玉面’托我向您求一粒‘九荣回天丹’。”
莫七伤一愣,抚了抚两撇花白的八字胡道:“你跟她说,不是我不给,是全用完了。不过,如果今日能够捉到活参的话,再配些也不难,至于其他八味药,药堂都是有的。”
唐谧有些好奇地问:“活参是什么?”
莫七伤故作神秘地笑道:“是十分好玩儿的玩意儿,今天就是让你们来玩儿它的。”
后来,当唐谧被迫在树林中一路走一路唱了一个时辰以后,才知道自己完全被莫七伤骗了!
原来活参是一种近乎妖物的人参,每十五年成熟一次,成熟时便会在树林里东游西荡。它们非常胆小,一有风吹草动就会遁入土中消失不见,故此极难采摘。而唯一能够吸引它们的,就是童音唱出的清脆歌声,所以每过十五年,还没人变声期的智木殿剑童们便被叫来,采集活参。
刚开始众剑童都觉得好玩,在莫七伤发给每人一个遇到危险时报警用的烟花后便四散而去。一会儿工夫,漫山遍野都是愉悦响亮的童谣声。
唐谧和白芷薇走了一段便道:“芷薇,你唱吧,我不会这里的歌。”
白芷薇顿了顿道:“好,那我唱了。”
唐谧见她好看的朱唇微动,一段歌声轻轻飘出,然后,那调门便由东开始飘向北,再由北走向南,由南蹿向西,最终又回到了北。
果然,命运是公平的。唐谧听着这走南闯北的歌声想,漂亮聪明如白芷薇,竟然会五音不全,唐谧啊,从此你就不要再自怨自艾了。
“芷薇,莫殿判说,人多了活参不会出来,我们还是分头找吧。”唐谧为了尽快完成任务,决定离开白芷薇。
可是,一个时辰以后,她开始追悔莫及。
不知为何,她把二十年来所知的儿歌全都唱了一遍,也没见到一株活参蹦出。
难不成,活参不喜欢听我们那里的歌曲?唐谧郁闷,如果连白芷薇那样的歌声最终都能吸引到一个活参粉丝的话,我却空手而归岂不是很没面子?
想到这里,唐谧决定改换风格,在脑海中搜索一遍,大声唱道:“洗刷刷,洗刷刷,哦,哦……”
就在她狠狠地唱道:“请你拿了我的给我送回来,吃了我的给我吐出来。”这一句时,忽听背后诡异地传来一阵婴儿般唧唧咯咯的笑声。扭头一看,果然看见一个手掌大小、样貌犹如婴儿一般、白胖白胖的人参娃娃。只见它头上顶着一簇绿叶,四肢看上去如雪白的藕节一般,此刻正咯咯笑着,跟随唐谧歌声的节奏摇头晃脑。
唐谧心中甚喜,一边继续唱,一边走近它,随后出其不意地一把抓住它头顶的绿叶。可就在她高兴得想要大叫时,突然觉得身后有掌风袭来,根本不及反应,便被击倒在地。
在最后的意识消失前,她感觉到有人从她手中夺走了活参。她缓缓摸索着掏出烟火,用尽最后的意识和力量,拉开绳捻。就见一团红色的火焰冲上天空,她终于支持不住,昏了过去。
迷迷糊糊,唐谧闻到了阵阵药香,想睁开眼睛却觉得眼皮发沉,脑袋里嗡嗡作响。看来是脑震荡了,真倒霉,她想。
这样又躺了一会儿,她终于睁开了眼睛,这才发现自己正躺在药室后面库房内的一张软榻上,四周都是一排排落地顶天的乌木药柜,每个柜上都嵌满了一个个小抽屉,抽屉上镶着黄铜兽头环,并用金笔写着“首乌”、“白芷”、“血伤宁”、“归元丹”这样的小字。
一个熟悉的红色身影正抱着一叠厚厚的绢册,在药柜间走来走去,拉开这个抽屉点一点,又拉开另一个看一看,不知不觉间步子走得急了,又要爬高上低,便使出了轻身功夫来。那步态灵动如山间雀跃奔跑的小鹿,轻盈似溪上悠游的仙子,却是已经被严令禁止的魔罗舞。
“我说神仙妹妹,你的武功犯戒了。”唐谧有气无力,哼哼唧唧道。
“不妨事,反正这里也没旁人。”白芷薇答道,伸手抹掉鼻尖上凝着的汗珠。
“你到底在干什么呀?”唐谧又问。
“还不是因为大家都出去找你了,结果药库看守松懈,进了盗贼。莫殿判叫我在这里核对核对,看看都被偷走了些什么。”白芷薇边答边继续干活,紧接着又问,“你怎么样了,还难受么?”
“自然难受,脑袋晕沉沉的。你说怎么这么巧,我也碰到了强盗。那家伙打晕了我,偷走了我的活参。”唐谧抱怨着。
白芷薇停下手头的事,有些讶异地看着唐谧:“你找到活参了?大家找了一天都没找到,怎么就给你找到了?好可惜你终究还是弄丢了,不然我们明天就不用再去找了。”
“神仙妹妹啊,你可真是凉薄。我刚才说话的重点是,我被强盗给打了,你怎么就知道活参、活参的啊。”唐谧生气地撅起嘴。
白芷薇赶紧赔不是,然后才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来:“怎么你被抢,药库也被抢,莫非这些盗贼事先约好了?”
唐谧此时脑袋发昏,没办法完成如此艰巨的推理任务,便问:“药库的事莫殿判怎么说?”
“他大骂那些等着观看掌门人比武的客人是小人,竟敢偷盗自家师门。可我觉得,这几日山上因为天寿日乱哄哄的,宾客中更是鱼龙混杂,若有人趁机偷药,倒也无甚稀奇。可是,再加上你遇到的事,就未免太恰巧了。”白芷薇说完,又开始继续清点药材。
“芷薇啊,你被莫殿判无情地利用了。”唐谧不想再费脑筋,随便转移话题。她只觉莫七伤纯粹是在利用白芷薇记忆力好,条理性强,心思又细密的特点,让她来干一些本来该由杂役干的工作。
白芷薇头也没回,边干边说:“我是自愿的。出了偷药的事,殿判让我们都下山去,可我想陪你,所以才要求留下来整理药库的。” 她的话音刚落,就听见有噔噔噔的脚步声,不用猜,全蜀山除了杂役以外,但凡会点轻功的人,便不会有如此轰轰烈烈的脚步声。
唐谧躺着,看也不看道:“大头,你也没走?”
“给你弄药呢,怎么走。”张尉说着,端过来一个朱漆托盘。盘中放着一碗黑不见底的汤药,还有一盘棕色的药膏。
唐谧还未离近那药碗,便闻到一股极苦极涩的味道,立马开始皱着鼻子耍赖:“啊,大头,你终于要下手了!我哪里对不起你了,不就是连累你被扣分了么。你就放过我吧,我以后一定努力,让咱们今年一次过两试,好不好?只是求你别让我喝那个脏东西。”
张尉端着盘子,被唐谧泼皮无赖的样子逗得呵呵笑了一阵,这才发觉这还是自昨天出了魔罗舞那事以后,唐谧第一次正面提起扣分的事情。
他自己正不知如何开口化解三人间的尴尬,便顺水推舟道:“行,你把‘凝神汤’喝了,我就立刻原谅你。”
唐谧听了,翻身一骨碌坐起来,笑道:“那好,我喝。”
唐谧喝完药,张尉顺手将她的发钗拔下,三千青丝瀑布般流泻下来。
唐谧的身子一僵:“干、干什么?”
张尉一向明澈,是个完全不懂男女之事的坦荡少年,随口回答:“给你上药啊,头上肿了个大包呢。”
“哦。”唐谧这才觉出自己的不纯洁,掩饰道,“那你轻一点。”
张尉答应着,右手拿起一个小竹板挑起一块药膏,左手拨开唐谧脑后的一缕头发,小心翼翼地涂上去。唐谧只觉头皮上清清凉凉的,很是舒服,一直舒服到了心坎里去。
涂好药,张尉便过去帮白芷薇清点药材,而唐谧则半躺在软榻上,远远地看着两人。
蓝衫的少年因为身量还没开始抽拔,脑袋就显得特别大,并且举手投足都被这样的身材比例干扰着,略略呈现出笨拙之态;而红衣少女却已开始如雨后的幼竹般向着天空生长,细瘦的身姿带着一点清冷的竹韵。可是唐谧相信,笨拙的少年终会成为拥有宽厚肩膀的男子汉,清冷的少女也会绚烂耀眼得让人不敢逼视。
而那时候,我又在哪里呢?
唐谧这样想着,忽然有些伤感,知道自己终将离开。
下山的时候,唐谧告诉了张尉,自己关于灰衣人的推测。
没想到不等张尉说什么,白芷薇就先提出了反对意见:“我觉得,第一次见的灰衣人,你可以说不是穆殿监,因为大家看到他在御剑堂。但是后来的几次,就不能这么肯定了。现在,你所有的推测都是以认定穆殿监是可信的为基点,这样可能会犯大错。”
“这是我的直觉啊,有时候人是需要直觉的。”唐谧相当不服气。
“按你的推测,可是会出大事的。这么重大的事,怎么能光凭直觉呢?”白芷薇一点也不让步。
“我当初也是凭直觉和你做朋友的啊,有错么?”唐谧反将一军。
白芷薇有些生气了:“唐谧,你狡辩!”
“我也觉得应该信任穆殿监,这样凭感觉去相信一个人,难道不正常么?”张尉终于表达出自己的意见。
不想白芷薇在察觉到自己成为少数派后,言辞变得更为激烈起来:“那你们怎么不接着凭直觉确定,谁是幕后黑手啊?这个人如此辛苦,只是为了让咱们几个当传声筒?你还不如说,他正将全御剑堂的剑童都当作他的传声筒呢,这可能么?”
“怎么不可能?大众是最容易被操纵和愚弄的,有时候,骗一群人比骗一个人更容易。”唐谧跟她针锋相对。
“哼,说得倒是轻巧。”白芷薇不是那么容易被说服的人,她反问道,“那你倒说说看,咱们碰到的这些事里,哪一个和大众有关?”
“比如……”唐谧被一下子问住了。
这段时间以来,好像都是他们几个在神秘兮兮地调查来调查去,和其他人如何扯得上关系?可是,她也不是一个会轻易低头的人,仔细搜索一下记忆,忽然想到一件很重要的事:“比如,南宫香她们就说过,全御剑堂都知道咱们飞上玄天阁被罚的事。因此才会有那么多人问慕容斐赤峰四翼蛇的事。这才有了如司徒慎一般的好胜之徒,也想去找宝物。”
“佩服,佩服,按照你的推测,这个幕后之人的目的就是为了通过大众?推动司徒慎去杀赤峰四翼蛇啰?原来这就是要发生的大事啊。”白芷薇的口气里有些讽刺的意味。
“我……”唐谧被堵得哑口无言。
张尉看两个人僵住,很想出来打个圆场,可却不知该说什么,只好眼睁睁地看着刚恢复不久的和谐气氛又转变成了一路的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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